王应睐:科学需要人的全部生命去探索
王应睐(1907年-2001年),著名生物化学家,我国现代生物化学事业的主要奠基人。他是人工合成牛胰岛素工作的主要组织者之一,1963年他担任人工合成胰岛素协作组组长,坚持组织一支精干的队伍,在世界上首次人工合成结晶牛胰岛素。
人们以中国生化先驱赞誉王应睐,他却说:“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中科院上海生科院生化与细胞所前所长李伯良回忆到:“有一次,我们把一个很好的喜讯告诉他,他淡淡地一笑。我们还告诉他获得了100万元的大奖,他说‘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呢,这是社会的钱,应该很好地对社会用,尤其对我们祖国的生化事业。’”他曾说,科学需要人的全部生命去探索。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戴月婷整理)
张香桐:搞科研要有“仙人掌精神”
张香桐(1907年-2007年),国际著名神经生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新中国神经科学的奠基人之一,国际上公认的树突生理功能研究的先驱者之一,中国针刺麻醉机制研究的主要学术带头人之一,被誉为2000多年来对神经生理科学发展最有贡献的人物之一。
张香桐常自比仙人掌,他说:“仙人掌在任何情况下都能生长、开花。它不怕干旱酷热,牢牢扎根在瘠土、砂砾中,坚忍不拔,生机勃勃,不时绽出艳丽芬芳的花蕾来。我认为搞科研工作也好,搞其他任何工作也好,要做出成绩来,就要有这种‘仙人掌精神’。有了这种精神,一个人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条件下,都可以找到他所能做和应该做的工作。”他自己也像仙人掌一样,有着顽强的生命力,无论在怎样艰难的条件下,都能开展工作并有所成。
吴自良:做科研“急不得”
吴自良(1917年-2008年),物理冶金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是新中国合金钢体系建立的开拓者,领导分离铀同位素用的甲种分离膜的研制,为原子能工业和国防现代化作出了重要贡献,1999年被授予“两弹一星”功勋奖章。
1980年已被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后改称院士)的吴自良,仍继续着自己的科研事业,他的学生谢晓明和陈廷国在高温超导体微结构实验中收获了漂亮的结果,大家都急不可耐,想要先发表一篇文章。吴自良却笑着回复:科研成果从习题变成论文,还需要一个过程。没想到,这个过程长达几个月。1989年文章才终于发表。多年后,已成为本领域顶尖专家的学生无比佩服老师当年的治学精神。截至2021年7月,这篇论文已经被国际学界引用多达178次,是当之无愧的高被引经典研究成果。
黄耀曾:做研究要有三个口袋
黄耀曾(1912年-2002年),中国金属有机化学的开拓者,中国科学院院士。他的工作对国防建设和经济建设都有重要贡献,曾获国家科技进步奖一等奖、国家自然科学奖二等奖2项和第三世界科学院化学奖。
黄耀曾经常对身边的同事和学生说:“做研究要有三个口袋,一是基础研究;二是应用研究;三是人才培养。”黄先生治学严谨,为人和蔼可亲,他对研究生循循善诱,时常以亲身的经历和科研体会来教育和引导学生。他培养的学生总数不多,部分学生如周其林、谢作伟、唐勇等近年当选科学院院士,部分学生成为知名企业家。黄先生曾在诗中深情地写道:“心血甘抛铺作路,好教后学步青云。”
你眼中的“酷”是什么?
站在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听着掌声响起来或许是一种;在国际赛场上披荆斩棘、争金夺银或许也是一种……而在中国科学院一群青年科学家的眼中,“酷”还可以是功成不必在我,是干惊天动地事做隐姓埋名人,是国有所需必有所应,是研制的“星船弹箭”发射升空闪耀苍穹,是身处暗夜却依然能化为星光照亮前路,是愿意一辈子守在微观的世界里探索未知的广袤……
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提到,培育创新文化,弘扬科学家精神,涵养优良学风,营造创新氛围。在2023年新春到来之际,中国青年报社联合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哔哩哔哩共同推出“中国青年说·科学家精神”特别节目,首期邀请了四位不同领域的青年科学家,回望科学长河中星光闪耀的时刻,眺望远方的精神家园。在他们的讲述里,科学家精神化为万千载体融进了日常,是星空中熠熠闪光的名字,也是实验室里泛黄的笔记本,是雕刻在必经之路上的所训,也是手中研究了几十年的RNA分子……
观星:学霸眼中的超级学霸
很少有人知道,就在我们熟悉的星空之中,有不少以中国科学家名字命名的小行星,它们在既定轨道上遨游,永远闪耀苍穹。这其中,有张香桐、王应睐两个名字,它们就是此次节目中青年科学家要追的两颗“星”。
中国科学院脑科学与智能技术卓越创新中心研究员李毅说,在实验室休息间隙,他们会聚在一起聊这些闪亮的名字,讲讲老一代科学家年轻时的传奇故事。在这群年轻学霸的心里,也有着各自的学术“偶像”。
因为留过学,李毅格外关注“先生们年轻时掀起来的‘归国潮’”。
“新中国刚成立时,有的先生放弃了优渥的薪资,排除万难归来,也不求青史留名。他们中有的需要辗转万里绕道数个国家,有的需要借学术会议之名才能脱身。”李毅的“学术偶像”——我国脑科学的奠基人张香桐先生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年,面对一些发达国家的封锁,张香桐留下多年存款和大量藏书,先去丹麦哥本哈根做学术报告,再转道芬兰,滞留大半年的时间才等到去苏联的签证,后来经列宁格勒(现为圣彼得堡)才顺利归国。
李毅觉得,当时张先生抛开所有的“身外之物”毅然回国的样子很酷,“他的个人用品只带回了一台打字机,一件风雨衣,但神奇的是,在友人的帮助下各种先进的电生理实验设备却带回了六大箱,这为当时在一穷二白环境里开创中国脑研究的天地注入了强心剂。”
在中国科学院分子细胞科学卓越创新中心研究员苟兰涛的手机相册里,珍藏着老科学家王应睐先生30多岁时在剑桥大学做生物化学实验的一张照片,“每次想起王先生出国留学做生化研究的初衷,我都会感动。”
苟兰涛不止一次地查阅资料了解过当年的细节:“王应睐先生刚开始研究的是工业化学,直到22岁毕业留校任教不久得了肺结核。他发现,很多基层百姓都和他一样得过这个病,死亡率很高,当时王先生就下定决心放弃工业化学,改学生化。”
“于是10多年后,王应睐成为我国第一位英国剑桥大学生化博士,如愿归国开启了科研生命的黄金时代,布局了新中国的生化研究,成就了新中国最著名的一项生命科学成就——我国在世界上首次人工全合成结晶牛胰岛素。”苟兰涛提起这项成就时,眼睛里闪着光芒。
他从书包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泛黄发旧的笔记本,封皮用牛油纸装订着,上面简单用钢笔手写着“胰岛素化学合成资料”九个小字。当苟兰涛在展览馆里发现它时感觉“如获至宝”,“可太珍贵了,这可是牛胰岛素合成的第一手资料!”
“很难想象在新中国百废待兴的时候,王先生能让我国的生化学科‘跳级’式成长,取得震惊世人的成就!”透过时光在实验记录本上留下斑驳泛黄的印迹,年轻的科学家们看到了何为“勇攀高峰、敢为人先”的“创新精神”。
先生们的“酷”又不止于此。在载入史册的成就背后,老一代科学家们选择了“隐身”。
“在牛胰岛素合成相关的奖状和论文成果里,我们竟然找不到王先生的名字,众所周知,在人工合成牛胰岛素的重大科研攻关中,王应睐是协作组组长。但他始终坚持不在任何一篇相关论文中署名。”苟兰涛记得曾听自己的老师们说过,“王先生经常教导学生们,科学家需要相互合作、相互协作解决科学问题,不能为了名和利去做科研。”
“淡泊名利、潜心研究”,是许多科学家的专属精神气质,这种精神气化为了王应睐常提的“科学需要人的全部生命去探索”,化为了“两弹一星”功勋奖章获得者吴自良口中的“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研究的方向”,成为每一个上海微系统所人的精神基因和人生格言。
1999年,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授予了23位科学家“两弹一星”功勋奖章,吴自良是上海市唯一的受勋人员。在荣誉面前,吴自良表示功劳属于大家。他把奖状复印后分发给每一位参研人员,最后把重达1斤的金质奖章交给研究所。
追星:一场跨时空的对话
即便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在中国科学院上海有机化学研究所,青年科学家黄海丰经常和同事们谈论起1958年所内开展的那场“三天三夜大讨论”。
彼时,为响应国家“向科学进军”的号召,时任有机所党支部书记、副所长的边伯明同志和时任上海分院办事处主任的王仲良同志,组织有机所的科研骨干开展了著名的“三天三夜大讨论”,以此明确认识、统一思想,引导科研人员以国家利益为重。
随后,我国有机氟化学的先驱者之一黄耀曾带领黄维垣、袁承业、徐维铧、丁宏勋、刘铸晋等全所三分之二科研人员,放弃了自己已耕耘多年的钟爱领域,毅然接受“两弹一星”有关任务,从事国防先进材料研究。
事实上,黄耀曾多次按国家需要转换研究方向。在接到高能炸药研制任务之前,他已经开始了对金霉素全合成的深入研究,并积累了大量宝贵数据。用黄耀曾自己的话讲,突然让他放弃手上的研究,“就好像死了一个儿子”。正是忍着这份痛,黄耀曾全力以赴,经过3年多的不断探索所研制的高能炸药通过层层严格筛选,最终在核武器上得到实际应用。
在一次全院大会上,钱三强紧紧抱住黄耀曾,激动地说:“感谢有机所的工作,使我国原子弹的爆炸提前了一年。”
“在黄耀曾先生高能炸药的研究基础上,我们继续坚持面向国家重大战略需求,开展新一代高能炸药的研制。每当研究中遇到‘急难险重’的难题,特别是在做那些具有极高爆炸危险的高能炸药合成等实验时,我总会想到那场三天三夜的大讨论,想起黄先生等老一代科学家的精神境界,激励着我攻克一个又一个难关。”2022年秋天,在上海有机所举办的“中国科学院科学家精神教育基地”揭牌仪式暨“黄耀曾攻关突击队”授旗仪式上,黄海丰作为攻关突击队所在的重点实验室党支部书记表态道:“我们必将接过先辈们的旗帜,不辱使命,全力开展关键技术攻关,为满足国家需求、建设国防事业贡献出我们有机所人的力量!”
对这些青年科学家们来说,“追星”的方式大都与科研攻关有关,在对科学的探索中与老一辈进行“跨时空的交谈”,用实际行动履行国家战略科技力量的使命担当,用奋斗用成果让自己的表态“掷地有声”。
在李毅的办公桌里,珍藏着一本《脑研究的崎岖道路》,扉页里有作者张香桐的亲笔签名。书中,张香桐记载了不少研究成果和心路历程。
这本书读久了,李毅仿佛亲眼看到这样的场景:张先生即便年近六旬,但为了取得第一手的研究资料,却依然“以身试针”,在身上扎了数十根针长达一个多小时;李毅也好像亲耳听到那段经典对话一样:张先生的保姆问他“为什么要自讨苦吃”,张先生笑着说:“以我一人之痛,可能使天下人无痛,不是很好吗?”
李毅还记得自己初到研究所时,总能看到或听到张先生的这句名言,“刚开始心里觉得这是一句‘大话’,因为疼痛研究到现在还有很多问题没有攻克。”但深入了解实验的前因后果之后,李毅深感震撼。
他也开始尝试给自己针灸,感受到的是“轻微的刺痛”,复杂的感受在于运针,他记得书里清晰的字眼描述:“在运针的时候需要捻,是一种酸、麻、痛、胀,这样一种非常复杂的感受。”他经常想象张先生在手术台上经历60根针的运针后叠加在一起的那种酸麻痛胀,也经常想象张先生在实验室里解析成功针灸麻醉镇痛机理的那份喜悦。
如今,李毅仍在延续着张先生关于感觉和运动的部分研究工作,“当了解张先生的故事后,研究的信念和使命感更强了。”
“先生们几十年前铺下的路,我们还在一步步往前走,解决一个个科学问题。”苟兰涛时常觉得幸运,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就遇到了想一直研究的方向——核糖核酸(又称RNA分子),“王应睐先生和其他老科学家一起,首次人工合成酵母丙氨酸转移核糖核酸,随后王先生还提出了未来关于核糖核酸的研究方向,很荣幸如今自己还能以RNA分子为研究对象,继续深入地进行探索和研究。”
传承:有先生引路便有后生可畏
这些青年科学家在提起老一代科学家时,似乎很少用“前辈”这样的称呼,更习惯用“先生”“老师”“教授”这样的字眼。他们形容这是“习惯”,“科学不需要论资排辈,探索之路永无止境,有先生引路,便有后生可畏。”
党的二十大报告第一次把教育、科技、人才三大战略放在一起统筹部署、集中表达:必须坚持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人才是第一资源、创新是第一动力,深入实施科教兴国战略、人才强国战略、创新驱动发展战略,开辟发展新领域新赛道,不断塑造发展新动能新优势。
黄耀曾是化学界有名的诗人。他的诗作中有这样的诗句:“心血甘抛铺作路,好教后学步青云。”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育人都被视为科学家最重要的工作之一。
中国科学院上海微系统与信息技术研究所研究员李浩记得,吴自良先生曾带领科研团队,进行了一项代号为“真空阀门”的研制工作,当时的研究团队非常年轻,平均年龄也就30岁左右,“无论是我们的前所长邹世昌院士,还是所里现在经常能碰到的老师,当时都在吴先生的研究组里,那时候都才20多岁。”
来自各方的60多名科研人员不过30岁上下,他们没有参考资料,也没有对外信息,连必要的工作和生活条件都极为匮乏,因为整个国家都处在“三年困难时期”,但是这个年轻的群体日夜鏖战,在吴自良的率领下于一片空白之中奋力探索。
代号为“真空阀门”的工作就是为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安装心脏。所谓原子弹的心脏是什么呢?是一种叫作甲种分离膜的核心原件。这个原件可以将铀235和铀238这一对同位素分开,提炼出高浓度的用于发生核裂变反应的铀235,所以它被称之为原子弹的心脏。吴自良团队卓著的科研成果使得我国成为掌握这项技术的第三个国家,另外两个国家是美国和苏联。
后来钱三强评判说,吴自良团队的甲种分离膜比美国和苏联的还要纯。言下之意是,我国第一颗原子弹因为吴自良等科学家的贡献而有着一颗更为强劲的“心脏”。
如今,李浩所在的团队仍延续着吴先生的研究。“我们现任的所长(谢晓明)是吴先生亲传的学生,他做事的风格、写论文的风格也和吴先生很像,是出了名的细致严格,小到标点符号,大到篇章逻辑,都会认真审阅,逐句推敲。”李浩说,严师出高徒,正是老一代科学家们的言传身教,才不断培养出一批又一批的青年科技人才在各自的工作舞台上发光发热。
时移势易,但精神一脉相传。在这些青年科学家眼中,目前手里所做的科学研究依然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他们在仰望星空的同时,也在传承并弘扬老一代科学家的荣光。
在苟兰涛看来,RNA分子本身就是非常酷的研究对象,“在我们身体中,编码蛋白质的这些基因,只占到基因组的2%,其他98%非编码区域都是一些暗物质,而各种类型的RNA分子是暗物质的重要产物,但它们的功能却不是完全清楚,很值得继续研究下去。”
而对黄海丰来说,“星船弹箭”都是他的研究方向,是拓展无限可能的舞台,“星就是卫星,还有飞船、导弹、火箭。最近我们就研究出了可以应用在新一代载人飞船返回舱的绿色无毒单元液体推进剂,未来大有可为。”
李浩目前正在研究超导单光子探测器,他们研制的探测器的性能已达到国际领先的水平,不久前所研发的上百个器件也在光量子计算上得到了应用。而让李浩觉得最酷的事情就是,“把我们真正自己做的东西,用到国内量子信息技术的发展上。”
最近,李毅所在的研究团队则忙着绘制大脑的地图,“我们知道大脑有860亿个神经元,即使是一个脑区绘制出来都会像森林一样。再经过10年左右,这些研究成果也许就可以大规模地应用到临床,例如能够帮助那些瘫痪的病人重新站立甚至行走。”
李毅很高兴地看到,一些突破性的科学成就背后,有越来越多的年轻面孔,他们中有的人年纪轻轻就能“挑大梁”,“比如最早出来的两只克隆猴中中和华华,就是我们所培养的博士研究生刘真参与主要研制的,当时他们在一个偏僻的小岛上,用比较短的时间就攻克了这个国际难题,这难道不酷吗?”
科技星光,熠熠生辉。百年信仰,永世传唱。
这群喜欢仰望星空的青年科学家们相信,以后会有更多更年轻的科学界新星出现,不断用科研成果璀璨未来、惊艳世界。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戴月婷 来源:中国青年报
元宇宙:概念、挑战与治理****** 【光明青年论坛】 编者按 在2022年举办的第五届中国国际进口博览会和世界互联网大会上,“元宇宙”的发展与应用都是人们关注的热点。从提出、探索到逐步走向应用,元宇宙与人们的生活越来越近,一步步将虚拟与现实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并将会在未来更加深刻地影响每一个人。如何认识元宇宙?元宇宙会给人类社会带来哪些机遇和挑战?应该对元宇宙采取怎样的治理方式?本版特约请四位青年学者,围绕上述话题进行讨论。 与谈人 赵精武 北京航空航天大学法学院副教授 贺超城 武汉大学信息管理学院讲师 张梁 中南财经政法大学法学院讲师 李珍 中山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 主持人 光明日报记者 底亚星 冀文亚 元宇宙代表了未来互联网发展的一种新形态 主持人:当前,元宇宙既是社交网络上的一个“热词”,也是技术领域的一个“热点”。我们应该如何把握和理解元宇宙的概念、特性与实质? 赵精武:现阶段,学术界与产业界尚未对元宇宙的概念形成共识,原因在于元宇宙技术本身尚处于初期探索阶段,其演进方向、应用场景、技术特征等要素尚在发展。当前对元宇宙概念的界定大多侧重于对元宇宙组成要素或技术特征的探讨。 总体来看,有关元宇宙概念的界定模式大致可以分为三类:一是物质世界数字化,即在互联网实现人类视觉、听觉数字化的基础上,元宇宙实现了触觉、味觉等各种感官体验的高度仿真;二是“平行世界”,即元宇宙描述了人类能够在虚拟空间进行与现实世界相同的活动;三是元宇宙是整合多种新技术而产生的新型虚实相融的互联网应用和社会形态,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在经济系统、社交系统和身份系统层面相互交叉融合。 可以确定的是,元宇宙代表了未来互联网发展的一种新形态。一方面,元宇宙是一种全新的网络平台,集合了社交、公共服务、智能制造、医疗健康、教育等多种功能,实现了企业平台与公共平台的互联互通;另一方面,元宇宙也是一种信息技术的“统合体”,是以区块链、人工智能、VR/AR技术、数字孪生等技术为底层架构的综合技术形态。 张梁:我们可以通过对汉字“元”的解读,窥探元宇宙的特质。 一方面,“元”有本质、根本的意思。元宇宙在某种程度上使得人类的感知摆脱了对客观物质世界的依赖,突破了虚实的界限。在元宇宙中,人们身体的主体地位被削弱,使得我们对于感知的认识更为抽象化、本质化。 另一方面,“元”有向度、维度的含义。多维数据是元宇宙的关键要件。互联网的诞生开启了现实世界数字化的进程,用户的数据通过各种智能设备记录下来,再通过大数据技术形成用户在数字世界中的“立体画像”,但这些“立体画像”仍然是一维的,因为它们的来源是用户本身;而元宇宙中,人与物、人与环境的数据相结合,形成多维数据,这使得元宇宙能够反过来为现实生活中的诸多问题提供更有效的解决方案。 李珍:关于元宇宙的概念界定,必须澄清元宇宙与现实世界之间的关系。从词源上讲,元宇宙(Metaverse)的词根“meta”在古希腊语中有两个基本涵义:“之后”和“超越”。元宇宙既是现实世界“之后”的宇宙,又是“超越”现实之上的宇宙,现实世界与元宇宙之间是历史与未来、现实与愿景的关系。从这个角度来看,类似于元宇宙的构想在人类思想史上并不罕见,如柏拉图的《理想国》、奥古斯丁的《上帝之城》、康帕内拉的《太阳城》、培根的《新大西岛》。然而,元宇宙与以往构想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是一种“虚拟现实”。所谓虚拟现实,不是指虚无缥缈的现实,而是指现实是被某种称为“虚拟”的手段构造出来的,即现实在表面上看是“虚拟”的,但实质上却是真实存在的。 贺超城:元宇宙的概念其来有自。美国数学家弗诺·文奇在1981年出版的“赛博朋克流派”开山之作《真名实姓》中构建了一个通过脑机接口进入沉浸式感官体验的虚拟世界;美国作家威廉·吉布森在1984年出版的《神经漫游者》中提出了“赛博空间”概念;1991年,赛博空间又催生出“镜像世界”的技术理念:现实世界的每个场景都可以用技术手段映射到人工编制的计算机程序中,且用户可以通过终端设备与其交互。自2021年美国游戏公司Roblox携元宇宙概念上市之后,元宇宙受到了广泛关注与解读。我理解,元宇宙是基于数字技术而构建的一种用户以数字化身份在信息世界、物理世界、人类世界交叉融通下参与交互的社会形态,是人类对未来数字文明高阶形态的想象与建构。 元宇宙带来多层次、多领域的机遇与挑战 主持人:科学技术对经济社会发展有着巨大的、深刻的、全面的影响,但任何技术的发展总是呈现机遇与挑战并存的基本特征。元宇宙会给经济社会发展带来哪些机遇和挑战? 张梁:从经济社会发展历程来看,交互方式、交互效率的革命是推动新业态出现的重要力量。在信息革命以前,接触式交互是最常见的交互方式;信息革命后,非接触式交互的效率大大提升,例如,互联网购物的出现和爆炸式发展,就得益于非接触式交互方式的成熟和其效率的提升。在元宇宙中,人们能够实现全身心沉浸式交互,用户以数字身份进行交互的同时,能够体验与真实世界相似的感受。这种交互方式、交互效率的变革可能会给目前技术条件下仍旧依赖接触式交互的产业带来巨大影响。同时,这种变革也蕴藏潜在风险与挑战。例如,逼近真实的交互体验,使得具有技术本质的元宇宙变得不再是人类个体与社群互动的工具,而有可能成为个体的延伸,变成越来越具有生命特征的“幻肢”,一个愈发独立的实体,这将给法律如何定义“人”带来前所未有的挑战。 李珍:从社会关系来看,元宇宙社会可能存在两种不同的发展前景。元宇宙先驱托尼·帕里西提出了元宇宙的基本建立规则:元宇宙是无人可以控制的、开放自由的,并且适合所有人的最为广泛的社会空间。这种规则,可能会赋予所有人“自由与平等”的社会关系,这无疑是一种前景乐观的未来网络社会“乌托邦”——人们可以在虚拟世界中摒弃现实世界的很多“包袱”,开始新的社会生活。但由于虚拟世界的数字化本质,所有的社会行为都会有数据记录,这些留痕数据可能会被人盗取,而达到对社会成员的操控和利用,这反而催生了一种新型的社会不平等,导致悲观前景。 从个体层面来看,元宇宙能够带来不同于以往数字技术的超强沉浸感体验,人们足不出户便能在虚拟世界中体验社交、购物、工作、学习、旅游等大多数生活方式,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带来身心愉悦。但久而久之,它极易造成人们对虚拟世界与现实世界之间界限的混淆。这里涉及三个哲学问题。一是知识问题:我们能否知道究竟是在虚拟世界还是现实世界?就像庄周梦蝶,如果梦境足够真实,庄子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呢?二是实在问题:虚拟世界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三是价值问题:你能在虚拟世界中过得好吗?如此,人们会陷入对世界和自身的认知疑难,认知疑难可能引发心理疾病风险、人格解体风险和成瘾性风险;若进一步发展,认知疑难还会对个体的道德判断能力产生负面影响。 赵精武:从数字经济发展来看,尽管我们尚无法准确预见元宇宙未来的技术形态和技术架构,但可以确定的是,元宇宙概念的提出意味着数字经济正朝向更高效率的数据要素市场化配置方向发展。例如,在具体应用层面,元宇宙在未来或许能够改变传统业态模式,延长既有的产业链经济价值,提升用户服务体验;在智能制造领域,元宇宙能够改变“生产—物流—销售—用户售后”的供应链形态,实现更高水平的定制化服务;在社会信用系统层面,元宇宙技术能够构建起一整套线上线下一体化的社会信用体系,借由区块链等底层技术优势,实现社会信用数据的可追溯和不可篡改,各地各部门信用数据也将相互联通,组成国家层面的社会信用大数据;等等。当然,任何技术的发展总是呈现两面性特征,元宇宙技术也不例外。在数字经济领域,元宇宙可能带来的挑战至少表现为:新一轮的数据安全和隐私泄露问题;现有的信息基础设施或将无法支撑全球或全国规模的元宇宙空间运作;某些互联网巨头为谋取竞争优势而各自打造相对封闭的技术生态,进而导致技术发展滞缓;等等。 贺超城:通过上述讨论,不难发现,元宇宙在给人类社会带来诸多利好与机遇的同时,也带来不少挑战,这集中体现为市场性风险、社会性风险、个体性风险和技术性风险。关于市场性风险,元宇宙在一定程度上为巨额资本进行资本操纵和巨头公司进行行业垄断提供了隐蔽空间;元宇宙中虚拟货币与现实世界的经济体系之间的联动,可能导致元宇宙中虚拟世界的经济波动溢出到现实世界。关于社会性风险,元宇宙中,自然人和虚拟数字人构成的群体可能由于群体无意识引起群体非理性;法律的滞后性可能使得元宇宙面临伦理冲击和挑战。关于个体性风险,元宇宙因其人机交互、沉浸体验而具备天然的“成瘾性”,过度沉迷虚拟世界可能会加剧社交恐惧;元宇宙中产生和存储大量数据,隐私泄露风险增大;元宇宙中的丰富数字内容,可能造成知识产权风险。关于技术性风险,元宇宙中规模庞大、高复杂度、及时迅捷的渲染、仿真和交互带来的高性能算力要求是技术性风险的隐患。 赵精武:这里还必须指出,上述机遇和挑战,大多还处于假想阶段。囿于元宇宙技术自身的不成熟,客观上我们还很难精准定位和描述元宇宙技术能够带来的机遇和挑战。因此,我们需要冷静看待元宇宙概念的提出和发展,既对元宇宙技术未来成熟的可能性抱有期待,也不应过分夸大元宇宙潜在的技术优势,而应当在对机遇与挑战的统筹考虑中,未雨绸缪探索平衡安全与发展的有效治理策略。 从制度、技术、价值等维度探索元宇宙治理之道 主持人:从历史发展进程看,人类生活的数字化、网络化是大势所趋,元宇宙的出现正是回应了这样的发展趋势。面对这一发展趋势,如何更好地对元宇宙进行治理? 张梁:目前,芯片、网络通信、虚拟现实等诸多细分领域的底层技术还不能完全支撑现阶段对元宇宙未来全景的构想,元宇宙的发展还处在初期,具有不确定性。因此,对于元宇宙的治理,应整体保持包容、审慎的态度,对于已经出现的具体风险则应当适时处置。 一方面,对于现阶段来说,促进发展是主题,对元宇宙的治理应主要是规范和引导。在政策上,需要给予相关领域前沿企业、机构较为充分的发展空间,激发元宇宙相关领域创新驱动力,发挥市场在资源配置中的决定性作用,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引导技术、资本、人力等要素合理有序进入。 另一方面,对于因元宇宙热潮产生的乱象,需要及时介入治理。例如,元宇宙的出现为NFT(非同质代币)、虚拟货币等新型数字财产提供了更广泛的投资交易空间,但也为新形式的洗钱、非法集资、诈骗、传销等违法犯罪活动提供了通道,并出现了一些资本乱象。现阶段,元宇宙中“炒房”“炒币”现象层出不穷,资本市场中围绕元宇宙热炒概念,资金没有进入实体经济助力相关科技创新产业的发展,反而使得元宇宙相关技术、服务愈发资本化。对此需要保持警惕。在发挥资本促进元宇宙产业发展积极作用的同时,应防止其无序扩张,限制其消极作用,让元宇宙产业发展能够给人民生活带来真正实惠。但从本质上来说,前面谈到的这些因元宇宙热潮产生的问题属于“新瓶旧酒”,它们并不是元宇宙自身特质带来的新风险,而是商品市场、资本市场固有风险在元宇宙上的具体展现,现有制度能够较好应对。 赵精武:从来都不存在绝对安全的信息技术,对新兴技术配置相应的治理措施是必要的。而如何配置治理措施,首先应当审视这些新兴技术对现有法律制度和治理体系提出何种新的挑战。在主体层面,自然人在元宇宙中有自己对应的“虚拟人”身份,需要遵守不同于现实世界的制度规则;同时,产业界所描述的“虚拟人”的真实性,在目前看来主要还是感官层面的真实性,“现实人”与“虚拟人”在法律主体资格层面上的差异还不明显。在风险层面,从产业界所设想的元宇宙应用场景来看,元宇宙安全风险治理需求集中于数据安全、服务提供者的法定义务、虚拟财产交易制度、个人信息保护制度等领域,其安全风险表现形式可能与主流技术导致的风险事件有所差异;同时,元宇宙安全风险的损害结果和侵害的民事权益,与主流技术导致的风险事件基本相同,元宇宙中用户行为所导致的法律责任仍可追溯至特定法律主体,“主体—客体—内容”的法律关系结构尚未发生实质变更。但也应认识到,伴随元宇宙技术的发展与迭代,当技术能够真正抹除虚拟人与现实人的身份关联时,就必然会对现有法律制度提出前所未有的挑战。因此,元宇宙的治理应当遵循过程风险预防的基本思路,即根据技术在不同发展阶段的特征及其相应社会风险,优先在法律解释层面补足有关元宇宙治理规则的不足;当现有治理体系无法回应特定发展阶段的元宇宙技术风险时,就有必要专门在立法层面创设全新的规则予以调整。 贺超城:从技术角度来看,当前的技术治理是“防御型向善”,即想办法防止技术做坏事;未来则需要“创造型向善”,即在科技研发阶段,就朝着人性之善、社会之善的方向寻找发展“需求”。元宇宙作为崭新且前沿的方向,科技向善有必要也有条件成为其运行的最大公约数:一方面,更充分地连接到社会的每一个人;另一方面,提供更具人文关怀的产品服务。 主持人:对于元宇宙的治理,除了制度建构、技术规制之外,如何从价值和伦理的维度开展? 李珍:首先,树立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道德原则。元宇宙技术的基本特征是去中心化的连接方式,但不能把去中心化看成是对个体中心化的确证。因此,在对元宇宙的治理中,要把“共同善”作为最基本的道德原则,即发展一种把社会利益放在个人利益之上的,人人为我、我为人人的道德原则。 其次,回归现实的第一本位,破解价值认知疑难。元宇宙高强度的沉浸式体验深刻影响个体认知的能力,使人们在虚拟世界和现实世界的交替体验中面临认知疑难。只有让个体回归现实,与真实的人、自然和社会互动,将虚拟世界视为现实世界的延伸,才能真正解决虚拟现实沉浸性带来的风险。 最后,促进文化交流与文明互鉴,构建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元宇宙中信息广泛传播,不同国家、地区、人群间的信息鸿沟不断缩小,文化背景的差异逐渐显现。不同文化对隐私、自由、公正等价值分配权重存在差异,这种差异会造成信任障碍。这就要求每一个参与对话的个体和组织都要对其他文化保持开放态度,不同文化背景的研究者之间以交流合作的形式,确保新技术的开发具有全域性意义,保证相关利益涉及方都参与治理,寻求价值权重协调路径,构建出基于全人类共同价值的对话模式。 主持人:通过各位专家的讨论,我们对元宇宙的本质特征、未来发展以及治理策略有了更多了解。推进元宇宙有序发展,哲学社会科学不应缺席。保持元宇宙发展正确的价值导向,形成科技与人文的良性互动,使其实实在在造福于人类,这是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在元宇宙发展中的使命担当。 ■专家点评 武汉大学二级教授、信息管理学院副院长吴江:元宇宙的确是人类文明发展的一件大事,现在的火热也是全方位的。四位青年学者给予了元宇宙充分的想象空间,并对元宇宙给人类带来的挑战、机遇以及如何治理进行了非常有价值的讨论,引导我们从以下三个方面对元宇宙进行深入思考。 首先,元宇宙是人类叙事方式。元宇宙将成为人类历史上一种全新的叙事方式,叙事的逻辑将从真实世界跃迁到虚拟世界,将创造一个虚实融合的全新故事。元宇宙的叙事方式既能够促进人类物质上的再一次发展,也能满足人类在精神上的需求。 其次,元宇宙是数实融合空间。30多年前,钱学森院士在致汪成为的手稿中,就已提到与元宇宙紧密相关的虚拟现实,并将它翻译为具有浓厚中国味的词——“灵境”。他认为有了灵境,人的创造能力将会大大提高,从而形成大成智慧。元宇宙区别于传统环境最显著的特征就是现实和虚拟时空的融合,成为一种数实融合空间,元宇宙不仅仅呈现数字世界,而且更强调数字和现实的融合,除了现实中的空间会融合到数字空间,数字空间中的时间将不再完全对应现实空间中的时间,将变得更加多样和多维。 最后,元宇宙不是指单一的数字技术,它是集人类各种数字技术之大成者。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形成元宇宙的生产力闭环;依靠数据价值化使得数据作为数字文明创造的主要生产要素,驱动数字产业化和产业数字化;通过治理数字化不断去改造生产关系,推动生产力创造一个有效而健康的元宇宙环境。元宇宙逐渐成为数字社会的进阶形态,成为推进人类文明迈向更高级文明的重要推动力。 未来已来,让我们沿着青年学者们的思考,讲好元宇宙故事,构建好元宇宙空间,一起通过元宇宙创造美好的数字文明。 西南政法大学民商法学院教授林少伟:四位青年学者立足各自学科,从多个方面对元宇宙阐发了见解,特别是揭示了元宇宙这种新的社会形式的巨大潜力与潜在风险,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议题。元宇宙将革新人类的生活方式,为人类带来全新的生活体验,但同时也必然引发一系列社会治理与法律规制问题。如何引导元宇宙与现实社会的协调并行,是当下需要探讨并回应的重要问题。 防范元宇宙可能带来的风险,首先要看到其背后存在的三大治理难题:第一,元宇宙强调理性人的自主选择,对规制具有某种天然性排斥。第二,以算法和数据为驱动的元宇宙平台可能会凭借海量的用户数据而成为庞大的数据中心,进而对具有统一趋向性的技术发展和规范治理造成一定冲击。第三,元宇宙下的去中心化削弱了对中心化机构的信赖,以致传统中心化治理难以融入元宇宙系统。 为应对元宇宙对社会经济带来的挑战,应在规制逻辑上有所转变。第一,由被动消极型的治理向主动积极型的治理转变。元宇宙的不断更新,要求采取及时性和回应性的积极立法观,以便对元宇宙作出动态适应和有效引导。第二,由一刀切式的规制模式向差别化规制模式转变。可根据风险高低对数据信息进行类型化规制,如对国家安全和社会安全等高风险数据的处理予以严监管,涉及个人信息和公共事务等低风险数据给予宽监管。第三,由权力—技术的双向式向权力—技术—伦理融合式转变。面对数据垄断行为、数字资产盗取、数据篡改等问题,可融合权力(强制性与社会性)、技术(行业标准或加密标准等)、伦理(人类伦理效仿等)三要素,驱使元宇宙通往正义之路。第四,由形式正义覆盖模式向实质正义穿透模式转变。通过自动化决策减少潜在的歧视意图,矫正算法中隐藏的歧视与不公等。 《光明日报》( 2023年01月06日 11版) (文图:赵筱尘 巫邓炎) [责编:天天中] 阅读剩余全文() |